发布日期:2024-10-16 19:02 点击次数:200 |
撸二哥
绘制|林璇
我每年讲《唐宋词之好意思》这门课时,都会问学生一个问题,李后主的《浪淘沙》“活水落花春去也,天上东说念主间”,到底好在那里?这个问题关于未禁受形而上学检修的大学本科生来说,的确很难。谜底是:“活水落花春去也”隐喻时辰的无尽,“天上东说念主间”指的是空间的无际,从往常到咫尺直到永远,他的颓靡都不会磨灭,不管在天上照旧东说念主间,果然都没处安放李后主一颗恶运灰心的内心。他用有涯之生,与无涯之时空作了胆战心摇的对比,故能成千古绝唱。
诗词是时空的艺术,若是能作念到时空搭配得宜,比照狠恶,一般来说,写出来的诗词就比较有滋味了。但要像李后主这首《浪淘沙》那样时空交汇,浑灏一派,对入门者来说是一件简直不可能完成的任务。入门者不错分袂从时辰、空间两方面脱手,去检修我方的诗性的念念维。
诗中的时辰,不行孑然时存在。当你在诗中举出一个时辰时,一定要想着另外还得安排一个时辰与它相对比。在学习创作时,要善于诳骗时辰的对比,以增进诗的韵味。
一种常用的对比是今昔对比。
南北朝时候的文体家庾信,他的《枯树赋》以这么几句话收场:
昔年种柳,依依汉南。今看摇落,凄怆江潭。树犹如斯,东说念主因何堪。
作家用了东晋桓温的典故:“桓公北征经金城,见前为琅邪时种柳,皆已十围,慨然曰:‘木犹如斯,东说念主因何堪!’攀枝执条,泫然陨涕。”原典通过今昔对比,感触时光的易逝,原典中的“今”,是公元三五六年桓温第二次北伐时,原典中的“昔”,是公元三三五年桓温在琅琊内史任上。桓温所说的“木犹如斯”,仅仅说树木雅雀无声中已长得相配粗大,莫得更深的含义,他的“东说念主因何堪”,是加上了我方的瞎想后的感触。但在庾信那里,昔年的依依与今时的摇落相对比,就有了更深的意蕴。冷凌弃的树木尚且有摇落枯萎之日,更何况多情之东说念主呢?庾信的赋写出了对脆弱的人命的深千里喟叹,因此愈加动东说念主。但咱们看原典只因用了今昔对比的手法,诚然是散文,却不乏动东说念主的诗味,可见这一手法辱骂常利于产生诗味的。
在好多名作中,都有今昔对比的妙技在主事。比如杜甫的《赠卫八处士》:
东说念主生不相见,动如参与商。今夕复何夕,共此灯烛光。新秀能几时,鬓发各已苍。访旧半为鬼,惊呼热中肠。焉知二十载,重上正人堂。昔别君单身,儿女忽成行。欣然敬父执,问我来何方。问答乃未已,儿女罗酒浆。夜雨翦春韭,新炊间黄粱。主称会面难,一举累十觞。十觞亦不醉,感子成心长。明日隔山脊,世事两茫茫。
这是一首古体诗,诗中的平仄不行按近体诗的平仄来猜测。全诗先以“东说念主生不相见,动如参与商”总括往常,说在往昔的漫长岁月里,你我穷苦会面,再写“今夕”邂逅。参、商是天上的两个星宿,商笔名辰,从我东说念主眼中看去,它们不会同期出咫尺天上,故以譬如亲一又绝交不行相见。诗东说念主感触往常的“新秀”,今时的“鬓苍”。老一又友们在往常“半为鬼”,今夕相遇,各惊尚在,故而“惊呼热中肠”。“昔别”时卫八尚未授室,现如今已是儿女成行了。多年好友穷苦相见,一朝会面,哀乐并俱,这么的复杂心情,就描绘得十分到位了。诗的临了,更以“明日隔山脊”与今夕“一举累十觞”的欢腾相比照,写出了一位饱更世事的中年东说念主,对意外的将来的忧惧感。
又如白居易的《琵琶行》中,写琵琶女自述身世,是用的今昔对比之法:
自言本是京城女。家在虾蟆陵下住。十三学得琵琶成,名属教坊第一部。曲罢曾教善才服,妆成每被秋娘妒。五陵少小争缠头,一曲红绡不知数。钿头银篦击节碎,血色罗裙翻酒污。本年怡悦复来岁,秋月春风毁坏度。弟走从军大姨死,暮去朝来神采故。门前荒原鞍马稀,老迈嫁作商东说念主妇。商东说念主厚利轻永别,前月浮梁买茶去。去来江口守空船。绕船月明江水寒。更阑忽梦少年级,梦啼妆泪红阑干。
诗东说念主借琵琶女之口,说出青娥之时五陵少小争奉缠头之资,如今则“老迈嫁作商东说念主妇”,常常“更阑忽梦少年级”,在今昔对比的中间,还有“本年怡悦复来岁”四句,来作时辰上的过渡。
诗东说念主有感于“同是海角蜕化东说念主”,委托其迁谪之悲,也仍是用的今昔对比之法:
我从昨年辞帝京。谪居卧病浔阳城。浔阳地僻无音乐,终岁不闻丝竹声。住近湓江地低湿,黄芦苦竹绕宅生。其间旦暮闻何物,杜鹃啼血猿哀鸣。春江花朝秋月夜,常常取酒还独倾。岂无牧歌与村笛,呕哑啁哳难为听。整夜闻君琵琶语,如听仙乐耳暂明。
今昔对比常常是七言绝句和小令词的主体结构。如:
歧王宅里寻常见,崔九堂前几度闻。恰是江南好情景,落花时节又逢君。
——杜甫《江南逢李龟年》
昨年当天此门中。东说念主面桃花相映红。东说念主面不知何处在,桃花依旧笑春风。
——崔护《题都城南庄》
惆怅沙河十里春。一番花老一番新。小楼依旧斜阳里,不见楼中垂手东说念主。
——苏轼《戏赠》
少年哀乐过于东说念主。歌泣无端字字真。既壮周旋杂痴黠,童心来复梦中身。
——龚自珍《己亥杂诗》之一七〇
昨年元夜时,花市灯如昼。月上柳梢头,东说念主约薄暮后。 本年元夜时,月与灯依旧。不见昨年东说念主,泪湿春衫袖。
——欧阳修《生查子》
忆昔午桥桥上饮,坐中多是豪英。长沟流月去无声。杏花疏影里,吹笛到天明。 二十余年如一梦,此身虽在堪惊。闲登小阁看新晴。古今若处事,渔唱起三更。
——陈与义《临江仙 夜登小阁,忆洛中旧游》
男同sex东说念主生是一段悲欣交加的经由,今昔之比,赋存着东说念主生的痛苦与成长的回首,故而易生发出诗性,感染读者。
诗词中(以及赋、韵文等好意思文)还常常依靠恒久的时辰与倏得的时辰的对比,来呈现诗性。
屈原《离骚》云:“日月忽其不淹兮,春与秋其代序。惟草木之败北兮,恐好意思东说念主之迟暮。”日月每天照常升千里,不会有哪怕逐一瞬的停留,春秋节序长时不易,这是在叙写恒久的天地时辰;而草木败北,好意思东说念主迟暮,则是倏得的东说念主类时辰,以东说念主类人命的狭隘与天地的不灭作比,当然能引起东说念主们狠恶的共识。
李白《将进酒》劈头即说:“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,奔流到海不复回。君不见高堂明镜悲鹤发,朝如青丝暮成雪。”黄河之水不竭奔流,是亘古不变的时辰的体现,而“朝如青丝暮成雪”,则是东说念主类人命脆弱倏得的记号。以是之故,才有“东说念主生安靖须尽欢,莫使金尊空对月”的人命闭塞的醒觉。
杜甫在《兵车行》里写说念:“或从十五北防河,便至四十西营田。去时里正与裹头,总结头白还戍边。边庭流血成海水,武皇开边意未已。”在十五到四十岁的漫长岁月中,战士由还需要里正给裹头的“娃娃兵”,造成白头的老卒,在这漫长的岁月中,战士履历了太多死活一发的地点,而武皇开疆拓宇的情意,却像不灭的时辰同样,莫得任何变化。这么对比之下,诗的批判力量也就无与伦比了。
诗词中时辰的修短,一般都是通过形象的言语来抒发。像韦庄的《金陵图》:
江雨云雾江草王人。六朝如梦鸟空啼。冷凌弃最是台城柳,依旧烟笼十里堤。
台城柳的恒久,与六朝的倏得两相对照,就写出了诗东说念主对历史的深千里叹惋。
李商隐的《嫦娥》:
云母屏风烛影深。长河渐落晓星沈。嫦娥应悔偷仙丹,碧海苍天夜夜心。
末句“碧海苍天夜夜心”,极言孤苦之恒久,而东说念主间儿女,不外是过了一夕的光阴——“云母屏风烛影深,长河渐落晓星千里”写的是一个不眠的秋夜,长河指天上的星河,而嫦娥依然孤苦无眠过了千万万年了。
清初词东说念主朱彝尊的《卖花声·雨花台》:
衰柳白门湾。潮打城还。小长干接大长干。歌板酒旗败北尽,剩有渔竿。秋草六朝寒。花雨空坛。更无东说念主处一凭栏。燕子斜阳来又去,如斯山河。
下片的“秋草六朝寒”,意旨道理是这秋草从六朝到清初以来一直孕育不竭,它像历史同样,给东说念主心添上了寒意。末句以年年不变的燕子,逐日如是的斜阳为映衬,感触南明朝廷只坚合手了半年多,就因里面的倾轧铺张,不敌清东说念主的铁蹄,而惨遭死灭。东说念主事的倏得与时辰的恒久一朝放在全部对比,就带来了颤动东说念主心的艺术效力。
程千帆先生在他的名文《古典诗歌描写与结构中的一与多》中,把恒久的与倏得的时辰对立,比较为形而上学中的“一”与“多”的对立息争。他况兼举了初唐诗东说念看法若虚的《春江花月夜》中的名句来评释问题:
江天一色无纤尘。白净空中孤月轮。江畔何东说念主初见月,江月何岁首照东说念主。东说念主生代代无尽已。江月年年只相似。不知江月待何东说念主,但见长江送活水。
程千帆先生说,“诗东说念主之是以简略把我方的念念想花样泄漏得如斯地齐全,正因为他以似乎是凝固的、不灭的、超时辰的月和络续在时辰中变化的当然界的吐旧容新、东说念主事上的聚散悲欢进行了对比;用闻先生的话来说,便是月的无限、冷凌弃、不灭与其他各样的有限、多情、倏得对比,月代表不灭,是一,其他均属倏得,是多。一永远是升天着、湮灭着多,这就使诗东说念主不行不产生所谓迫不得已之感了。”恒久不变的时辰,记号着无以测度的运说念,而倏得的时辰所承载的,则是东说念主类的人命步履。东说念主类对时辰的念念考与叹惋,便是人命对运说念的报酬,也正因此,便有了沁东说念主心脾的诗。
(作家为深圳大学东说念主文体院副解释)
奉行主编 / 张燕
副主编 / 跃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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